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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瞬間

他很好。

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總是帶著一抹靜謐的笑,與他談天簡直是莫大的享受,那副溫和卻不失認真的雙眼總會讓人毫不猶豫的傾訴。

雖然他並非聰明絕頂,但學習上仍有一定程度的表現,運動也頗佳,在加上他那總是恰到好處的個性,嗯……

老實說,如果我不是名喜歡女性的男性,我恐怕會愛上他。

因此,妳喜歡上他也在合情合理的範疇內。應該說,任何人愛上他都不會讓人意外。

那個雨天,我們在公園涼亭漫無邊際的聊天時,妳突然對我說了這個秘密。

從來沒有任何戀愛經驗的妳,懵懵間發覺自己會不經意看著他的側臉或背影,會希望他身邊除了自己最好女性勿近,更會因為他與其它女生的過近距離而生悶氣,甚至對他發脾氣,搞得他非常訝異。

雖然後來隨便編了個經期不順的藉口矇混過去,然而卻在謊言背後發現自己悄悄萌芽的情意。

妳說,個性一樣溫和的妳不曾有過如此容易生悶氣的時期,更不曾有過上課總是心不在焉,注意力一直向他飄移過去的狀況。

妳說,這好像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我只是敲了妳的頭,罵了句:「沒錯,大花癡!」

然後妳整整一個小時沒理我,背對我看著雨滴。

妳說,妳很喜歡天空下著細雨的感覺,因為天空這麼大,卻只有幾朵雲、一個太陽,總覺得很寂寞,而細雨卻能填滿整個天際,填滿了一種不是孤獨的寧靜。

但是妳不喜歡滂沱大雨,因為地勢低的妳家好容易淹水,每次都得拿著臉盆,蹲在門邊舀水。而且很吵,一點也不寧靜、優雅。

不過妳卻不知道,每次站在我家窗戶邊看對門的妳賣力撥水的樣子,是我惡趣的一大雨樂。

 

就當我回想著撥水的妳,差點笑出聲來的時候,卻發現妳不知不覺坐在我身旁,認真的小臉湊近了我。

我差點在石椅上向後翻倒,好不容易穩住了平衡,正要開口痛斥,妳卻搶先開口。

『吶,我該告白嗎?』

『咦?不是才剛喜歡上嗎?妳的感情進展真不是普通的快……』

『是嗎?』

『正常人都是會先從盡量拉近關係之後再考慮告白的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

『原來如此,好像有道理。』

『……大概吧。』我把視線移往滿是漣漪的池子。

『嗯……目前看來確實只能算是普通朋友耶,得想辦法拉近關係了,軍師一號。』

『軍師一號?我什麼時候被弄了這麼令人汗顏的職位?而且我可不要這種後面還能打統編感覺沒什麼人權的職務。』

『那改叫9527?』

『那不是直接降級為狗奴才了嗎!?』

『……我相信你的小宇宙,越前龍馬。』

『越前龍馬哪有那種東西!打網球打到有小宇宙也太可怕了吧……』突然覺得有些偏頭痛。

『那麼,請開始想策略吧!』

 

然後,妳在濕透了的櫻花下,環扣十指許的願,一定是最美麗的心願。縱使那是我不能明白的祈禱。

之後,我總是抓著機會要妳往他那站近一些,再貼一點。差點就沒把妳直接往他身上推。看妳那像熟透的蘋果嬌艷的臉頰,我總是莫名的心悸。然後我為了掩飾這種莫名的情緒,就會開始對妳冷嘲熱諷。接著妳開始生氣,小臉蛋氣成可愛的紫紅色,我就能用笑來驅趕這種莫名。

『不準笑!你再笑我就要對你動用私刑囉!』妳趁著他走開,氣噗噗的向我威嚇著。

『妳這樣一點都不積極,怎麼追得到人家?況且不是妳要我幫你出謀劃策的嗎?』我連忙斂起笑容。妳的私刑我可領教過不少次。

『什麼追啦!這是、這是……培、培養感情!對!培養與同儕間的感情!是友誼喔!』

『嗤,友誼?那妳臉紅個什麼勁?倒追就倒追講這麼好聽。』我頭一撇,一手支著腮,另一隻手手指不耐煩的輪流扣著桌面,強迫自己不去看妳那又變回可愛紅色的臉。

『咦?妳抓我的手指幹嘛?雖然我們是青梅竹馬但是還是不可以這麼親密的,不然妳至少也找個沒人的地嗚、嗚啊啊~~~手指開始往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了!」妳卻不理會我的慘叫,仍舊死死鉗著我的手指。完全沒注意到他已經回來了。

『……你們感情真好。』

然後妳像是觸電一樣的跳了起來,順便把我的手指在不可思議的角度下給予足以造成脫臼的瞬間加速度。

『嗚嗚哦哦哦……』我趴在桌上慘叫很久才有力氣抬起頭:『你什麼時候看到我跟這頭殘暴的猛獸感情好了?你沒看到她單方面在對我施暴嗎?』

『人、人家才沒有!我只是在跟你玩!』啊啊妳這死女人還給我裝害羞靦腆!沒關係,相信明理如他一定會挺我的!好好罵這女人一頓吧!

『是啊,你們看起來就像感情很好的兄妹在嬉戲呢。』

『請看看我報銷的手指之後摸著良心再說一次好嗎?』我的手指已經失去血色而且沒有知覺了啊!兄妹會玩到得領殘障手冊嗎!?

然後他輕描淡寫的轉移了話題,跟妳開始聊起來。而妳也酡紅著臉蛋開心的回應著。

……我詛咒你們。

 

很快地,我們上了高三。

那年春夏交接的時節,我們都還在課業裡奔跑,不管是為了以後為了將來,參考書都把我們塗過鴉的桌面塞得滿滿。好不容易從密密麻麻的數字裡抬起頭,剛好看見妳的長髮輕揚……直到好久好久以後,我才發現,我對妳髮上的香味是如此的思念。

很多事情從此時開始就變了調。

一上了高三,彷彿我們就像是待宰的豬,每天囫圇吞棗,然後倒數著上刀口的日子。

明明那日子在高二下學期末時完全沒人關心。

畢竟只過了暑假一個月,除了年級槓多了一條,我也沒感受到自身有什麼成長。這樣突然的突然,讓我有點反胃。

原先輕鬆的課程全都變成老師辛勤的介紹著自傳、簡章等等一大堆我們考學校時用得到的資訊。彷彿是高三的我們唯一的任務,就是趕緊離開這所學校。

然後我才深切的意識到──未來無時無刻在向我們進逼。

這個緊迫時刻,每個人都只能用讀書來掩飾自己對直接面對未來的不安。即使上課睡覺的人數不減反增。

當然,不包括持續發花癡傻望著他的妳。

在看過妳最近的成績後,我下定決心放棄妳。放棄從小到大每一次段考都一起讀書的妳。畢竟妳的心思,已經不在於此。卻沒想到也間接放棄了一切。

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往未來努力著,而妳無疑在挑選最差的一條路。我並沒有資格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因為我知道妳並不比我笨,縱然妳那曾如琉璃的心早已蒙塵。

不經意與妳的四眼相接,我總是得,轉回頭來,用好久好久來平復自己紊亂的思緒。

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們多久沒說話了?

我壓抑著心裡的喧騰,硬是攪和進班上嬉鬧,幫著我們班的害羞紅臉男編情書。

故作正經的朗誦:『給最親愛的香香:對不起,如此唐突的寫這封信給妳,其實我總愛偷偷看著妳,妳美麗的倩影令我神昏顛倒,每每醒轉,我都不自覺的在看著妳。妳跑步時的神采飛揚、妳走路時的靜謐背影;妳讀書時的認真進取、妳談天時的可愛表情。最重要的是,妳洗澡和換衣服時的!@#$%^……』

然後趁著全班哄堂大笑,妳困惑地望著四周時,努力的撫平我自己。

然後下定決心,不再往妳那看去。

在好久好久以後的今天,我才知道,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傻的決定。

﹝吶,我們以後,都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哦。﹞

﹝……為什麼?﹞

﹝因為跟你在一起,很開心。﹞

我努力甩頭試圖揮掉腦海裡我們曾經的童言童語。也因此沒有發現……妳一部分的心,一直都留在我這裡。

後來,你們交往了,妳終於打動他的心。這件事,我卻是最晚知道的。而我知道的時候,妳卻已經甩了他。

我氣憤得當天就衝去妳家。

『因為才發現喜歡跟愛,還有憧憬跟眷戀,終究不一樣。』妳定定望著我,給予我的那一抹微笑,卻還有些難解的韻味。

本來滿腹的說詞已經打點好,想好該怎麼數落妳了,看到妳這表情我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是站了起來,摸摸妳的頭。

『學測加油。』

因為妳像是很努力的思考過了,然後有了什麼決定。

然後妳開始很努力地念書,據我所知。後來偷看了妳的自傳,我才知道妳也想要考台北的那間學校。那間,分數我只勉強搆得到邊的學校,我夢想的大學。

那剎那,我是真的非常高興,因為高中之後,還能一直在一起。

但荒廢掉的時間太過巨大,足以破碎了未來幻想的美麗。最後學測結束。妳仍舊差了那麼一線。

那麼一線……台北和高雄的距離。

 

台北到高雄有多遠?

一開始我只知道,真的不是檔車騎著發呆能意外超過,然後乾脆能再繞台灣一圈的距離。

但是幾年後的現在,我的回答卻已面目全非。

我們畢業了。在那鳳凰花的季節。早就知道的時間,在那禮堂裡,每個人都盡情的別離著。但是腳步不會因此停下。或許就是有這些別離,我們各自的下一步才會如此堅定。

只是,妳哭得是那麼傷心。彷彿不只是為了別離而哭……不,也許正是因為別離。

我意料不到的是,妳推掉所有邀約,乖乖的跟我一起散步回家。

一開始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有車潮水流的聲浪,節奏似的迴響。

後來,我按耐不住這種節奏:『為什麼妳想考那間學校。』

『這問題很重要嗎?反正又沒考上。』妳的馬尾在夕陽下跳動著。

『……』

『是因為一個約定。』

『約定?和他嗎?』

妳搖搖頭:『是和一個很重要的人。』

那時我只在心裡想:妳重要的人還真多,重點是我怎麼都不知道。

在我們都長大之後,什麼青梅竹馬的威力好像減弱了很多很多。那種對這稱呼淡淡的喜悅和羞澀也都如流水逝去。

快到家的時候,妳突然拉著我的手。『能不能,讓我抱你一下?』

我愣住,不待我回應,妳纖細的手臂卻已經堅定的緊緊環繞著我。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整個腦袋裡只有妳的髮香,完全沒注意到妳在我懷裡做些什麼。

過了好久……也許只有一下子,妳鬆開手,退了一步離開我,飛快地往酡紅臉蛋一抹,好像拿掉了什麼原本啣著的東西。

『再見,朋友。』妳可愛的歪著頭,露出笑容。

在我還來不及說再見的時候,妳就轉身,跑進妳家。

在裙襬完全消失在門後之後,我才深刻並且尖銳的發現我的愛情。

然後為妳那句「朋友」,難過了好久好久。於是我很快的去台北。

 

現在已經懶得去想,那段不願去看妳的時間,妳究竟在看著誰。

因為已經不具意義了。

車頭不斷在顫抖,燃燒著機油,狂爆得彷彿隨時都可能晃到讓我摔車。但是我並不介意,因為我需要120 km/h的速度,即使這台機車新買沒多久。

幾張罰單我已經不在乎,台北到高雄,到底要騎多久,我也不在乎了。

我只知道,當我飆過熟悉的城鎮,經過學校,最後回到那個熟悉的街道時,妳也已經不在乎了,連呼吸都不在乎了。

妳母親,把一顆染血的鈕釦拿給我。是妳車禍的原由,是它讓妳即使沒了喘息,也不願鬆開手。

告別式那天,在妳去天堂後,媽媽告訴我,妳曾經來問過,我的制服我畢業後是否留著,可不可以讓她看看。在我去台北之後挺久。

然後她聽到妳,在樓上,我的房間,哭了好久。

我慢慢的上樓,踏進滿是灰塵的、還留有點妳的痕跡的房間。打開衣櫃,拿出那件被捏得有些皺的制服……那天回家就脫下,整整齊齊掛在衣櫃裡不曾動過的制服。

那時沒發覺少了一些東西,也多了一些東西的制服。

左胸口的口袋裡,有一張我不曾發覺、略略泛黃的紙。

 

憧憬和眷戀畢竟有所不同。是你教給我的。

而你,就是我最深刻、最深刻的眷戀。

未來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嗎?

 

那張紙,不知不覺被水弄得糊掉,不知道是淚水滴到紙上,還是它盈滿了眼眶。

妳的色彩如此鮮艷、如此溫柔,而我卻只能在此,獨自思念。

我抱著少了第二顆鈕釦的制服,像是還能擁抱妳一樣,哭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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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陳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